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89章 安慰

關燈
馮懷匍匐於地, 留給上位的宣和帝一片最恭謹的背。

“奴婢謹遵皇爺的聖訓。”馮懷叩首。

宣和帝調整了下坐姿, 挑了個舒服點的姿勢, 地上的人哪怕跪著也沒有半分奴顏婢膝, 這樣兒落到眼裏,挑起宣和帝內心裏一點惡劣的趣味, 這麽個心高氣傲的人兒, 如果真有那麽淒慘的一天, 不知道這份傲骨是否還留得住。

“起來吧。”宣和帝笑了聲。

馮懷從冰涼的地上爬起來,正值小太監端了藥過來, 馮懷親自從小太監手裏接了過來,伺候宣和帝吃藥。

宣和帝是個不怎麽容易伺候的人,些許不合他心意,指不定要受什麽懲戒,宮女太監們想伺候他,又怕伺候他。馮懷對宣和帝的習慣了若指掌, 這伺候喝藥對他來說,易如反掌。

喝完了一碗藥,宣和帝疲憊的身子往後一歪,到底虧空了底子, 躺那兒什麽也沒做,只是說說話, 就喘不上氣來,頭暈眼花。宣和帝向外揮了揮手,馮懷得趣退下。

到了外頭, 一陣風裹挾著熱意吹拂而來,曳撒的領子緊緊的勒在脖頸上,緊緊壓著裏頭的白紗中單,他擡眼瞥了天際。此刻艷陽高照,炙熱的陽光不遺餘力的炙烤大地,算算時候,還沒到立夏呢,就露出幾分厲害來了。

馮懷垂手穿過一條長長的宮道,往外走去。

他現在是大忙人,沒多少閑暇時間在宮內多呆,那些個太監想要討他歡心,跑過來和他說些宮裏的消息,“現在掌事的是太子,不過瞧著太子爺都是照著皇爺之前的路子在走,看不出改弦易轍的意圖。”

和馮懷說話的太監在乾清宮裏也有些許地位,“看這樣兒,應該是不會有大變了。”

馮懷聽了,潔白如玉的面龐上,顯露出幾分笑,“這倒是,朝廷穩定了,皇爺才能心平氣靜的養病不是?”說著,他面堂上多了幾分遺憾,“只是可惜,咱家人在宮外,西廠那兒諸事纏身,皇爺這兒就不能盡心。”

“這個,廠公不必憂心,只要我知道的,必定會告知廠公。”

馮懷笑道,“那可好,咱家想起西廠還有個位置,要是不嫌棄,咱家虛席以待。”

叫人辦事,那就得給好處。想要人辦事,又不想出半點好處的,到頭來,只能是兩頭空。尤其在宮廷更是如此,所謂的人情顯得有些可笑,只有實實在在的,看得見摸得著的利益才是最通行無阻的。

馮懷出了宮門,臉上顯露出幾分高深莫測來。

提督府平常是空著的,除非逢年過節,不然馮懷不怎麽回去,都住在靈濟宮裏。他回了西廠,人才到門口,廠衛們簇擁他下馬入門去。

曹如意在裏頭早就恭候著,等馮懷一回來,立刻上來給他換衣。

外頭的曳撒,頭上的官帽一並換做了直裰長巾,他原本就書卷氣濃厚,穿著內官的衣裳瞧著也沒內官那股猥瑣奴婢樣兒,渾身衣裳一換,更像讀書人了。

“馮爺爺辛苦了,今天皇爺可有示下?”曹如意給他收拾了,在一邊畢恭畢敬。

馮懷一撩衣裳下擺,坐進官帽椅裏,他手裏摩挲著紫砂茶壺,茶壺裏是滾燙的茶水,但隔著一層紫砂,不覺有半點燙手,濃密且長的睫毛垂下來,在眼下投下了一圈淡淡的陰影,不比東廠那邊司禮監幾個大太監一同把東廠給占了個齊全,馮懷雖然出身禦馬監,但沒有多少提攜禦馬監其他同僚的意思,一塊肉自己分享就好,拉上別人,多少有些礙事。

而且太監裏頭的算計他看的多了,始終心底存著一份忌憚,輕易不叫人站在自己的地盤上。

曹如意跟在他身邊多年,才容的下他。

“示下?倒是有示下。”馮懷提起紫砂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,上好的碧螺春,從茶嘴裏頭傾倒出來,一股濃厚不失雅致的清香彌漫開來。

“皇爺說咱們西廠行事還是有些橫行霸道了,叫我收斂點兒,”馮懷端起茶杯,緩緩吹拂了一口茶水面,“說是他老人家不會把咱家怎麽樣,可是將來,還是會有人收拾咱家的。”

曹如意聽了這話,面色如土,“除了皇爺,還能有誰能撼動咱們?”

馮懷斜乜他,斜飛的眼角一瞇。

曹如意頓時不敢裝傻,“可咱們也沒做過觸怒太子爺的事兒啊。”

能動馮懷這樣的權宦,那只有皇帝。可曹如意想破了腦袋,也沒想出馮懷有什麽事得罪過太子。

齊貴妃前段日子卯足了勁兒,想要爭皇太子的位置,西廠也只是袖手旁觀,別說出手相助了,就連瞧都是沒瞧一眼的。

這位怎麽……

“咱們是沒得罪太子爺,可是得罪了不少朝臣。”馮懷吹拂開杯面的茶葉,悠悠然然的喝茶,“那些個朝臣早就看咱們不順眼了,太子爺呢,又是個廣納言論的主兒。那些個大人,舌頭比刀還鋒利,逮著機會可不在太子面前中傷?”

這話說得曹如意立即苦了張臉,“這可怎麽才好,太子爺那兒可真不好開罪。要是有人能在太子爺那兒說上話就好了。”

“再看看。”馮懷靠在椅子上,“太子爺那兒我是有人,不過不到逼不得已,我也不想勞煩她。”說著,馮懷幽幽嘆氣,那音色一轉三繞的,簡直能繞梁三日不絕,“得罪了這位大佛,要怎麽辦呢?”

嘴裏說著愁苦的話,可是眼底裏卻沒有半點火燒火燎,一片冰冷的平靜。

“叫三個珰頭過來。”

珰頭們今個不必親自帶人出去辦差,一同到了馮懷跟前,馮懷訓話,叫他們好好老實點,夾起尾巴做人。

三個珰頭不知道馮懷這話到底什麽個用意,東西廠辦事,必須窮兇極惡,原本就不是菩薩,用不著裝出一副慈悲相兒。越是兇惡,名聲越響。說出去才叫人聞風喪膽,闖出一片天下來。

但是廠公發話了,誰又能不聽?唯唯諾諾的應了。

馮懷嘆氣,“知道你們辦差辛苦,有些事兒麽,不心狠手辣是不行的。前段日子,西廠太招人眼,叫人嫉恨上了,以後你們可以換個法子。”

他持著金陵折扇,悠悠然的端坐在椅子上,烏木扇骨緊貼著厚紙面,水磨的骨,溫潤如玉,光可照人。這樣的扇子,容貌氣勢稍有不妥,就被壓了下去,顯得喧賓奪主,他拿在手裏,貴重歸貴重,但終究還是他身上的一個物件兒。他扇面一收,翹在了扶手上。

珰頭們明了馮懷的意思,不可以明面上窮兇極惡,但私底下誰還管得著他們?不用刑罰,也有的是辦法磨得人生不如死。

不說其他,潑上一桶冷水,三天三夜不叫吃喝便溺,就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
珰頭們都應了退下去。

馮懷搖著折扇,身子整個往後仰,一條優雅秀麗的曲線從下頜一路延伸到脖頸交疊的交領裏。

慈慶宮的那位太子……

他可不想得了老皇帝的寵,到了新君上位,就只能夾著尾巴滾去南京孝陵衛種菜,若是能討好那最好,若是不能討好……

馮懷眼底掠過一抹厲色,反正他也是個絕戶,比起尋常人少了許多顧忌。

只希望別走到這步。

寶馨平日裏不生病,病一生,那就洶湧澎拜。風寒可大可小,往大了去,說不定能死人的。

尤其又不是天寒時候得的,照著太醫說的話,那就是因為她體寒,體內寒氣就重,所以叫夜風一吹,寒氣過盛,就叫發出來了。

寶馨可倒黴了,為了防止受寒,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,好像產婦坐月子似得,捂得嚴嚴實實。就差把大冬天裏頭蓋的大棉被給她蓋上了。

風寒的滋味可不好受,說不是什麽大毛病,可發作起來要人命,兩個鼻孔堵的死死的,半晌不開,氣的恨不得跳腳。更別說喉嚨痛之類的毛病。

朱承治抽空來見她,寶馨攥著自己的帕子捂住鼻子,免得鼻涕掛下來了。

朱承治坐在她面前,寶馨那帕子把鼻子一遮,就露出雙眼。

“好了些沒有?”朱承治伸手去扯她帕子,寶馨躲開了去。

“還沒呢,”寶馨啞著嗓子,說出來的話音都透著股嘶啞,“估摸著少說還要半個月。”

朱承治點頭,“那也好,好好養病。都是積攢下來的毛病,發作出來也好,趁著這段時間給你好好調養調養,別留的這個毛病,日後還更厲害些。”

寶馨嗳了聲,感覺鼻子裏頭又要流鼻涕了,馬上跳起來滾到後面解決。

朱承治看了一眼小翠,小翠在寶馨面前沒個奴婢樣子,說說笑笑的,但到了朱承治跟前,半點不敢造次,“好好伺候。”

小翠低了身子,應了聲是。

藥端上來,朱承治親自看寶馨喝了。喝了湯藥,鼻孔是疏通了,呼吸順暢,但是腦袋又忍不住困乏起來。

朱承治瞧出她的困窘,“想睡就睡吧。”

寶馨眨眼,“真的?太子爺一來就睡覺,外頭該不會說甚麽吧?”

“關起門來的事,想那麽多幹甚麽!想睡就睡吧,睡的好,好的也快。”

寶馨原本不過就裝個樣兒,朱承治這麽一說,她順勢就點頭,“那我就睡了。”說罷,真的起身來洗漱睡覺去了。

朱承治不避開,她算起來,也該是他的女人。何必躲著呢。拆了頭發睡在床裏,緞子一樣的黑發全散在枕頭上。

朱承治坐在一邊,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。

她的臉頰光滑如玉,哪怕比他大了五六歲,卻見不到任何時光的痕跡,兩人站在一塊,若是叫不知情的人來看,恐怕也看不出她比他大了多少。

“好好睡,外廂有我在,不會有事。”

指腹上的繭子摩挲在臉上,有點刺刺癢癢的疼。寶馨嗳了聲,整個人都陷到褥子裏頭,兩眼閉上沈沈睡去。

朱承治坐在那兒,聽得寶馨的呼吸勻長,知道她睡過去了,又坐在那兒看了好會,才出來。

方英在外頭候著,見著朱承治出來,跟著後頭,“太子爺對徐姐姐真是用心。”

這話方英是出自真心,人病著,這會子就去瞧,半點也不怕過了病氣,要說沒有真心,打死他都不信。

“待會叫人給她送點驅寒養身的東西來。”朱承治道。

女人身子受了寒,受的苦就要比平常人還要多。

方英一股腦都應下來了,出了院子,有人過來跪下,“殿下,皇後娘娘那兒來人,說是請您過去說個話兒。”

王皇後知道自個不管是生恩還是養恩都差了一程,所以就在別的事上找補。

朱承治點頭,擡腳去了坤寧宮。

王皇後在坤寧宮等著,見著朱承治過來,馬上叫人領他進來,這次那位沈姑娘還是在。

沈姑娘起身對朱承治行禮,朱承治擡了擡手,徑直看向王皇後,“母後召兒臣來,可是有事?”

王皇後笑的慈祥,“若不是有事,也不會叫你過來。畢竟你事務纏身,喝口水都要抽空。”她指了指手邊的位置叫朱承治坐下,“我也不繞彎子了,你瞧著也大了,身邊沒個人伺候實在是說不過去。”

王皇後臉上滿堂堂的都是笑,“我召了慈慶宮的司寢女官,說你身邊除了個舊人之外,就沒個新人伺候。”

她說著搖搖頭,“這可不是咱們天家的做派!我已經令尚宮局給你物色好了宮人,都是十三四歲的女孩子,豆蔻年華,長得也好,到慈慶宮去服侍你。”

朱承治聽了沈默下來,“多謝母後美意,只是這事不是父皇開口,恐怕會有人拿來做文章。”

朱承治擡手,直接推了回去。

這話說得也是,爹病著,做娘的就給兒子物色通房,不管放到哪家裏頭,都說不過去。王皇後好歹掌的住,臉上僵了下,回轉過來,“你說的也是,還是等選太子妃那會,到時候正大光明的,誰也挑不出錯。”

話語說的沒滋沒味,王皇後叫人去請惠妃,惠妃來了,看著兒子眼淚止不住的流。王皇後看不上惠妃這做派,知道她見一次兒子不容易,但也沒必要哭成這樣,渾身小家子氣,沒有半點一宮之主該有的氣勢。

她好人做到底,既然惠妃都已經過來了,就讓母子倆到偏殿裏頭相見。

惠妃母子去了,殿宇內又重新安靜下來,靜謐的空氣裏,是難耐的焦躁。

“娘娘……”瓊玉忍不住擡眼向上覷一覷王皇後。

王皇後毫不在意一笑,“他喜歡個小宮女就叫他去,男人麽,都有這麽一段。真要插手管還要怪你,到時候你就算嫁過去,開頭日子可難過了。”

王皇後前段日子聽說朱承治為了個宮女丟開政事返回慈慶宮,這事兒沒傳開,被王皇後拼死按捺下來了。

要是親兒子,早就提到面前一頓好罵。可這位不是,非但不是,而且算起來,和自己也只有個名頭上的母子名分,要做個什麽事,還得迂回著來。

王皇後有點擔心朱承治情竇初開,被個小宮女給迷了眼,所以叫尚宮局準備人選。現在看起來是用不著了。

“別怕,這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。”王皇後伸出手,瓊玉扶著。女孩兒的手生的瓷白,手指一概滿滿都是膩滑,再看臉,生的秀美,卻沒長開。

“你現在年紀小,沒關系。等你長大了,太子喜歡的那個也該丟過頭了。”

這安慰不疼不癢,卻已經是王皇後紆尊降貴,給出的最有心的安慰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小朱和廠公之間……額……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